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潺入千古长河之水
有人说,中国文化史上最常见也最具代表性的水,一是泪,二是酒。千百年来,英雄名士、少妇娇娃,或为之痴或为之狂,每一个士子的血泪中都潺着这泪和酒。


泪。泪浸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一声何满子,双泪落君前。这是宫廷的泪。古时入宫为侍往往意味着一个女子韶华青春的断送,偶尔遇上遣散宫女的明主,能脱此牢笼自行配嫁,也已是暮去朝来颜色故,因此,“红叶诗”、“征袍诗”传为千古佳话,而更多的只有默默地忍受“秋月春风等闲度”的苦楚,高大的宫墙阻住了她们凝视远方故乡的迷蒙泪眼;待到万缕青丝被时光蹉跎殆尽、化为苍苍白发时,面对寂寞行宫,寂寞宫花,也只有几片断断续续的往昔繁华回忆相陪。即使有人能博得国君宠幸又如何:三千宠爱在一身,要负起“妖姬误国”的罪名,成为君王不再萧衣旰食而耽于醇酒妇人的牺牲品;而众多“丧门事,准拟佳期又误”、“昭阳殿里恩爱绝”的故事恰是红颜未老恩先断的最佳写照。甄后饮鸠自尽,孟才人肝肠寸断,加上万千宫女无声的抽泣,这泪,岂不是金碧辉煌之下最酸楚的心声么?


记得来时倚画桥,红泪满鲛绡。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两情相悦乃人之本性,但在那些一脸孔道貌岸然、满肚皮男盗女娼的卫道士眼中却成了不道无行之事。或是世情薄,人情恶;或是天妒人和,情深不寿,便有了宴小山的哀婉动人,苏东坡的诚挚沉痛。断肠花、蓝桥会、孔雀东南飞,以至陆放翁沈园相会,这点点滴滴的泪水若是洒去,天南地北,何处无湘妃斑竹?泪眼问花花不语。多少意,红腮点点相思泪。这泪中,饱蕴着离愁、思念、希翼、失望乃至悔恨哀怨,抑郁不能,欲言还休: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倩何人唤取,红巾翠袖,愠英雄泪!以河山耿耿,泪沾襟血。英雄的泪,比血还要珍贵。辛稼轩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眼见国家势危,而那一班“青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的大士夫仍宴乐无休,甚至还对众望所归的爱国将领诬陷诋毁。词人处此凄凉境地,只能长啸一声“老子平生,笑尽人间儿女恩怨”,但在“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时,想起桓温将军“未犹如此,人何以堪”的感慨,也不由涔涔泪下。有宋一代,国力积弱,宋高宗甚至躬屈膝尊金主为叔,但当权者贬杀爱国将领经验颇丰,即使是有凌云壮志的韩世忠,当此局面,也只有负手长叹,谣想沙场歼敌的壮举。一腔碧血,冲天豪气,都付于萧索落寞的歌声与辛酸的泪了。才人不遇之慨,又何止此二人。


酒,先秦两汉的酒,是帝王的豪奢。自大禹时仪狄用高粱酿酒以来,很长一段时间,酒大都是贵族王公的消遣饮品,是一种地位的象征。楚王因鲁国贡酒低劣而发兵攻城,穆生见醴酒不设而退走,由此可见一斑。鸿门宴的酒带有浓郁政治色彩,汉高祖大宴乡邻的酒中则融入了不可一世的“大风起兮云飞扬”式的王式风范;东方朔借酒嬉闹,是汉宫文化幽默的表现;至于曹刘青梅煮酒,则是乱世枭雄相竞短长的手段。


魏晋的酒,是名士的风流。身处动荡不安政局中的名士,由于个人威望学识引人猜忌而不得不收敛锋芒,却又往往不愿放弃清高的志向,只有借酒浇胸中郁垒。在这种社会环境影响下,中国历史进入了一个战乱纷争时局动荡却涌现出一大批可敬可爱的知识分子的特殊年代。刘伶《酒德篇》所谓饮酒后“无思无虑,其乐陶陶”,“静听不闻雷霆之声,熟视不睹泰山之行。不觉寒暑之切肤、利欲之感情。俯观物,扰扰焉若江海之载浮萍。”王恭甚至说:“但使常得无事,痛饮酒,熟读《离骚》,便可称名士。”酒,是六朝文化的一道特殊风景。


酒在唐、宋、元、明、清被赋予了更丰富的内涵。绿蚁新醅酒,是友人真挚的款待;感慨所浇之,是英雄沉郁的悲吟;旧酒设,新醅泼,老瓦旁边乐呵呵,是闲居的愉悦;三杯两盏淡酒,则满贮着离怨别恨。可抒闲逸之情,可发兴亡之慨,酒在每一时代,都是一抹异彩。


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酒未到,先成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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