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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图书馆
——流年
  
  很多回忆,未曾翻启已然老去,在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无声无息,那些不再有颜色的细枝末叶,构成了我。
  我不曾忘却那些大大小小的房间,一排排书架,以及图书管理员的面容,那些,属于我的流年。
  从哪里说起呢,小学似乎没有图书馆,阅读主要是父亲的藏书,五花八门,什么都有,那是我的最早的图书馆。我很早就看武侠言情了,虽然不是正统读物,但童年的我也看得煞有介事。童年的我,真是一块海锦啊,逮什么看什么,上课看,下课也看,放学了走路还看,以至于练出了一项本领,能在撞上电线杆的前一秒紧急刹车,我不无得意地想,这就叫做余光。
  上床了照样看。举个经典的例子,有一次连夜读三国,偷偷挑起了烛光,结果看着看着入了梦乡,蜡烛倒下来,烧了我的半头秀发,如果不是母亲惊觉,恐怕一场火灾在劫难逃。
  中学有图书馆了,但那所中学的图书馆似乎很荒凉,虽然免费,可还是没有赢得我的心。彼时,我去镇上文化中心的图书馆借书,因为我好朋友唐烟烟的母亲在那上班。
  虽然叫文化中心,其实是镇上小混混的聚集地,录像厅舞厅台球室,到处都是社会闲杂。那时候,觉得他们都很神秘,谈恋爱,打群架,一个个都像江湖中人,而我,却捧着书像模像样地在求知路上一路颠簸。
  在那段日子里,我同时去好几个图书馆,有一个是母亲单位的图书馆,管理员是某领导的弱智女儿,她长得肥肥大大,非常白,眼神,说话,姿势,全都懒洋洋。因为她神经系统有问题,所以我小心地叫她姐姐,一丝不敢得罪,精神病人不讲理时法律都得原宥。
  那里的图书馆非常小,虽然其间搬迁过一次,但面积出奇相似,小小的一间,放了两排书,所有的书都乖乖坐成一排,等待我的挑选,我掸掸上面的灰,转身对那无所事事的女人诌媚地说,姐姐,借这本,谢谢。
  似乎除了我再没有别人光临了,她应该只有我这么一个服务对象,既重视我又讨厌我,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挑衅。
  那家单位初搬迁时交通非常不便,通往大楼的唯一一条道路满是泥泞,我就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来来去去,而弱智姐姐经常迟到早退,无故旷工,神龙不见首尾,我掌握不了她诡秘的行踪,只好痴痴傻等。
  我最喜欢的一家图书馆是发电厂的图书馆,发电厂非常有钱,在九十年代,工人的月薪都是几千,逢年过节狂发物品,隔三岔五发钱发油发水果,还特别喜欢发工作服,各种款式的,以蓝色居多。实在不能把钱折腾光,就去大城市买房分给工人,另外配了几十辆厂车天天接送,厂里的工人都是一口标准的上海话,也不知道是先天会的还是后天补的。有很长一段日子,镇上的人都憋着劲想把女儿嫁进去,真有一批成功了,我们那条街就有好几个成功典范,丈母娘像捡了金鸡蛋似地逢人就说,我女婿……
  发电厂有自己的大会堂,电影院,以及图书馆。终于,我从姨父那里讨来了一张图书证,他也是厂内职工,但从不关心图书证,在我多次哀告下,才顺手领了张证。
  我拿到了凯觎已久的图书证后,就开始昂首挺胸进进出出了。真的,那厂太奢移了,图书馆高达六层,一楼花园,二楼书籍报纸,三楼杂志,四楼电玩,五楼不知道干嘛的,所有的门都关闭,六楼更神秘了,连窗都是关着的——这就叫浪费。
  夏天的时候,我便趿着拖鞋踱向图书馆。先看一楼的电影海报,隔壁就是电影院,起先几年还每月放几部片子娱乐全镇人民,或者租给我们学校看电影什么的。后来看不上这几个钱,整个电影院就关了,最多开开全厂职工大会,把设备先进的电影院一应功能全部闲置。
  二楼的图书管理员是一个微瘸的中年男人,竟然还是我小学同学的父亲。另一个则是烫头发的中年女人,说话尖声尖气,非常难惹的样子。
  窗明几净啊,还有冷暖两气。我起先很规矩地在外面寻找心仪的书,看上了,就推一推,示意管理员取出来。后来日渐嚣张,溜里面去了,最后见没人管我,就偷了好多书回去,还拿着孔乙己那句“读书人偷书不算偷”宽慰自己。我也偷过三楼的杂志,起先只是撕下杂志的精美画页,那时有收集癖,后来嫌麻烦,索性整本都带走了。
  很多年后整理旧物,看到盖着“发电厂图书馆”公章的小说和杂志,都会很奇怪,自己当时为什么执意要把这些文化垃圾很辛苦地偷回来,既要眼明手快,又要胆大心细,还要有一而再,再而三的聒不知耻,多难啊。
  我通常的程序是在二楼把当天报纸翻一遍,就是从那时知道了《羊城晚报》、《今晚报》,还很喜欢看素素在《新民晚报》上的关于感情的小豆腐干。
  看完后,我便上三楼,说起三楼那帮图书管理员倒颇有感慨,两个老女人,一个矮个年轻男人。每次去,两个老女人都在探讨年轻男人的爱情和婚姻,起先谈的是要不要追求她,然后谈要不要娶她,接着便是要不要同她离婚,最后,终于变成了忘记她唾弃她。
  小镇就是这么小,那个她,我也认识,是我邻居的一个远房亲戚,从福建来,起先好像很有志气,要做木头生意,后来谈恋爱了,结婚了,开美发屋了,越来越洋气越来越跋扈。
  他们终于离婚了。我一边翻阅杂志,一边听电视连续剧,听到了结局,听出了凄楚。我想,年轻男人还是很喜欢她的,但留不住那颗跳突的心,她分明还有很多欲望没有得到满足。
  高中毕业后,我离开了小镇,去了A大。
  A大图书馆也是六层,一楼是小说出借处,也是三个管理员,两女一男,他们工作很清闲,甚至优越,这一点从图书馆开放时间上可以看出,周一至周五中午,十一点至两点。除此以外的时间,他们有时整理图书,有时开会,有时完全自由。
  那男的本来教书,后来身体不好,流落到这里来,工资降了,他不高兴,脸上常常现出极冷漠的表情,坐在角落里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来来往往年轻学生的脸庞。他的工作似乎就是负责把学生归还的书搬到架子上去。
  两个女的面前各有一台电脑,就像超市里一样,用仪器在书上的条形码上扫一下,发出刺耳的滋一声。
  A大图书馆极其小家子气,门外贴着大大的告示,毁坏或者涂污图书,以一罚十。逼得学生看书时小心翼翼,归还时胆颤心惊。临毕业时,我一个女同学被罚了钱,我素来不喜欢她,看她一脸气愤,心里有一些可耻的幸灾乐祸。回到宿舍,她正向人诉苦,我更高兴了,和晓昨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隐约的笑容——晓昨曾与她起了一次非常严重的冲突,非常的,晓昨甚至整夜站在天台上,我简直怀疑她要跳楼。
  A大没有什么好书,我固执地认为值得一看的书我早就看完了——在我的少年时代,博览群书,随时想指点江山。
  我只有在穷极无聊时才会去阅读室坐一坐,通常直接拿起《台港文学选刊》和《书城》,那时,杂志对我来说还是很高贵的。
  我已经忘了A大图书馆其余几个楼层是干嘛的,只知道最高一层有时给美术系作毕业设计展,我去看过一次,给我的姐们多多捧场,她们那一届人才辈出,做的毕业设计美仑美奂,展出一结束,就被下手快的给偷了,校方猛起急追,阻截了一部分,留校了。
  毕业后我再没有去过任何图书馆了,再没有了,因为我开始做自由撰稿人,我只忙着吐,顾不上纳,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文字,没有时间去与图书馆约会了。
  但那些大大小小分布在各处的图书馆确实给我提供了诸多养分,充实我的精神生活,使我不至于贫脊,空虚,填补了我大片大片懵懂岁月。
  之所以喋喋不休地提及每一个人图书管理员,因为在那些逝水流年里,我的人生理想就是做一个图书管理员,像博尔赫斯那样,整天沉在书海里,不闻凡俗世事,那该是多么岁月静好,宛若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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